為什麼說是「不完美的完美句點」 呢？
身為一部「獨立作品」，特別是和前面兩部系列作品比，本片確實有著明顯的瑕疵，有個安排甚至是讓我非常難忍受的、猶如回到90年代的公式英雄片。但作為「系列電影」，【黑暗騎士：離明升起】確實做到了「傳奇終結」的目的。在最後一集電影裡，朱鎮模故事重心又回到布魯斯偉恩身上，觀眾將看到一個蒙面英雄如何跌倒又重新爬起，除了在他鍾愛的高譚市成功建立蝙蝠俠的精神，讓自己在勇往直前的荊棘路上找珍惜生命的理由，更讓蝙蝠俠回到布魯斯偉恩本身，並找到平凡的幸福。
從2005年的【蝙蝠俠：開戰時刻】、2008年的【黑暗騎士】，到2012年的【黑暗騎士：黎明昇起】，諾蘭兄弟整整花了七年，建構一個龐大的三部曲，用遊走於寫實風與美漫風的手法，帶著觀眾走入布魯斯偉恩的世界。這是一個值得等待的七年，過去從沒有一個美漫英雄徐徐走上大銀幕後，能以如此壯闊又完整的方式退場，三部曲前後呼應，讓人感動之餘卻也讓人帶著些筵席散後的感傷。
我很高興自己當年沒在戲院錯過【蝙蝠俠：開戰時刻】，更高興在年輕的時候，就有幸在大銀幕上完整觀賞這三部曲。然而，【黑暗騎士：黎明昇起】做到了整系列頭尾呼應的完美銜接，我還是要坦承自己對於【黑暗騎士：黎明昇起】是有些失望的。
探討人性黑暗，一直是克理斯多福諾蘭的拿手好戲，但他的電影不隻是在人性黑暗處鑽牛角尖，而充滿迷霧的層疊式劇情，則是編劇弟弟強納森諾蘭的拿手好戲，此時配上導演哥哥擅長的剪接手法和資訊堆疊技巧，觀眾總是期待諾蘭兄弟搭檔的電影這次能帶來什麼驚喜。
但諾蘭的電影不隻是在人性黑暗處鑽牛角尖，峰迴路轉後，無論以何種模式，故事總能再挖掘出人性的光明面，並帶給觀眾希望。四年前的【黑暗騎士】雖然以沉重的腳步讓故事邁向終結，蝙蝠俠更自願揹負不白之冤，隻為給高譚市民一個光明磊落的精神象徵，但在小醜的玩弄下，渡輪上的選擇題最後依然以人性的光明面作結。渡輪戲碼或許有些矯情，但做為一部英雄式的電影，卻是個可以喚醒觀眾內心希望的溫柔安排。
我們可以在【黑暗騎士：黎明昇起】找到類似的溫柔。【黑暗騎士：黎明昇起】最讓我感到喜悅的，是本系列電影終於讓「主體」回到「蝙蝠俠」身上。在【黑暗騎士】裡，克理斯汀貝爾的演技無庸置疑，但希斯萊傑的小醜卻太過耀眼，加上編劇努力地協助小醜搞破壞、把蝙蝠俠陷入絕境，使得【黑暗騎士】雖然是一部精采絕倫的電影，但觀眾的目光卻都放在「出色的反派」身上。
【黑暗騎士：黎明昇起】沒有這種反客為主的問題，電影花了很多心力描述失去所愛女人、被全高譚市追捕、身體狀況因長年賣命而衰退的布魯斯偉恩，如何在失去財產、援助、健康的情況下，不但回歸「蝙蝠俠」的身分，更找到「努力活著」的理由。
【黑暗騎士：黎明昇起】作為完結篇，最讓人感動的，不是讓布魯斯「重返」蝙蝠俠的身分，以全民愛戴的英雄身分繼續保護高譚市收場。而是讓布魯斯在辛苦擔憂大半輩子後，不僅功臣身退、找到接班人，更讓他的情感有了安穩的歸宿。三部曲於此，終於讓蝙蝠俠成了一種精神，布魯斯也回歸到單純的布魯斯偉恩，以人的身分平凡地活著。或許這種安排有些平淡，可歷經這麼多磨難後，布魯斯偉恩絕對有資格得到編導如此善待。
除了蝙蝠俠本身的故事，【黑暗騎士：黎明昇起】的成功，主要配角們絕對功不可沒。蓋瑞歐德曼成功詮釋了於不同環境時期，高登局長的篤信正直的堅持和心境變化，讓人懷疑未來重開機時，可能無人能出其右。喬瑟夫高登李維將年輕警探對追求正義的熱血心情，以及對體制的失望心情，讓觀眾無法抗拒蝙蝠俠選其為繼任者的決定，甚至還可能期待起喬瑟夫高登李維未來主演的英雄電影。摩根費裏曼雖然戲份不多，卻總在關鍵時刻發揮了穩定軍心、給予蝙蝠俠支援的關鍵角色。麥可肯恩飾演的管家阿福，三集內的心境變化，完全說服觀眾他那語重心長下的淚水蘊藏了多少不捨和哀傷。
剪接、音樂、特效或美術，從來都不是【黑暗騎士：黎明昇起】的問題。我對本片的不滿，是在於電影後半段急於擴張劇情版圖而導緻的角色破格，以及塞了過多元素緻使的消化不良。
首先是班恩身為反派角色的浩辰破格。電影前三分之二始用了許多劇情說服觀眾班恩是生於黑暗、精於計算的精明型犯罪者，湯姆哈迪確實演出了撲天蓋地的犯罪規模與恐懼。此外，班恩更具備了壓倒性的力量，他的拳頭不僅可以打破水泥牆面，更幾乎讓蝙蝠俠癱瘓。然而，電影最後大戰時，班恩卻因為終極頭目米蘭達（塔莉亞）的攤牌，電影前面花費極大心力描述的恐怖份子瞬間煙消雲散、淪為一個聽命於蛇蠍艾絲梅拉達的癡情加西莫多。【鐘樓怪人】清楚描述了加西莫多如何掙脫束縛、壓制自卑與傷痛，為了單戀的愛絲梅拉達做出了至高無上的犧牲。相對之下，電影僅透過存在感極低的米蘭達用連珠炮般的台詞與人生跑馬燈模式，放送她與班恩的過去，實在難以理解與加西莫多同樣有著顏面殘缺、須透過特殊面罩壓抑痛苦的班恩，他的愛情（或親情、友情、共患難之情）與犧牲到底有多偉大！
透過親情或愛情讓班恩這個角色更立體絕對不是問題，但電影卻使用一個戲份極少、本片最大貢獻是陪布魯斯偉恩上床的米蘭達交代班恩使壞的背景，甚至讓米蘭達當終極大頭目，還給她一個布魯斯師父──忍者大師──之女的身分。如此安排，讓此角色無論是身分、目的、手法、陪男主角上床的劇情，都像極了【007：縱橫天下】蘇菲瑪索的角色，更巧的是這兩個角色都由法國女星擔綱。然而【黑暗騎士：黎明昇起】給予米蘭達（塔莉亞）的背景舖陳、心境轉變的時間與空間，卻遠不及蘇菲瑪索於007電影裡的十分之一。這也是為何電影裡米蘭達突如其來的那一刀，帶給我的隻有錯愕，沒有驚喜。米蘭達的攤牌除了印證19年前阿諾在【最後魔鬼英雄】裡的那句「反派總是敗在話太多」名言外，更讓班恩淪為一個高級工具人，甚至還有蘿莉控的嫌疑。當米蘭達吐完一堆台詞後，隻扔了句「再見了，我的朋友」就把班恩拋下，這還不是班恩最悲慘的下場。班恩最悲慘的，在於米蘭達攤牌後，電影卻完全沒給觀眾認識班恩的另一面，就在米蘭達離開後不到一分鐘，班恩就被騎著蝙蝠機車衝進來的瑟琳娜以撿尾刀的模式發便當，這才是最讓人替此角色感到最哀傷的地方。
【黑暗騎士：黎明昇起】的另一個大問題，是人物太多。扣除女角，【黑暗騎士：黎明昇起】安排了六個重要的男性角色：布魯斯偉恩（蝙蝠俠）、阿福（管家）、福克斯（執行長兼裝備供應者）、高登局長、約翰布萊克警官（繼任者）和班恩（反派）。阿福、福克斯和高登都是本系列的老角色了，觀眾對他們很熟悉，因此不用花太多時間重新建構這三個角色。即便故事可因此把大把時間放在描述「蝙蝠俠的心路歷程和自我突破」、「班恩身為反派的壓倒性恐懼和實力」、「新角色約翰布萊克如何孤軍奮戰，最後還成為蝙蝠俠繼任者」這三件事情上，並不表示可以省略忠心耿耿的管家阿福、鞠躬盡瘁高登局長和福克斯的戲份。以上還不包含其它二線或三線配角的劇情，上述六個角色要如何相輔相成已經是個學問，然而，諾蘭卻在本片硬塞了兩個重要性都不低的女性角色，結果就是劇情產生了貪多嚼不爛的情況。
其實多角色還不是諾蘭最大的問題，問題在於他的作品從未出現過具備完整個性與機能性的女性角色，觀眾甚至可以懷疑諾蘭是否不擅長描述女性角色。諾蘭過去的電影都以男性為主體，故事非常陽剛。即便是【全面啟動】，瑪莉詠的妻子角色雖然戲份夠多，卻也是透過李奧納多的愛、追憶與愧疚，以「他人」的夢境才得以現身。瑪莉詠飾演的妻子到底「本性」如何，觀眾依然無法得知。然而在【黑暗騎士：黎明昇起】裡卻放了瑟琳娜（Selina Kyle）和米蘭達（塔莉亞）這兩位女性角色加入眾多要角中，大亂鬥的結果，就是讓這兩個角色分配不均。前者戲份夠，瑟琳娜更顯現出其足以和布魯斯偉恩並肩作戰的堅韌性，然而其角色背景深度卻隻搔到癢處；後者戲份嚴重頭輕腳重，米蘭達在電影前三分之二的存在感極低（雖然講得好聽是對布魯斯騙財騙色做得如水過無痕），卻在最後三分之一不到的時刻，變身成整個計畫的策畫者，更透過【蝙蝠俠：開戰時刻】彌補其悲慘的身世。雖然蝙蝠俠的漫畫中，本來就存在Selina和忍者大師女兒這兩個女性角色，但既然本電影系列都自創瑞秋道斯（Rachel Dawes）這個青梅竹馬了，我相信本片編導絕對能做到讓Selina和米蘭達這兩個角色完美融合的改編能力。完整保留Selina Kyle和忍者大師女兒這兩個角色，雖然可以滿足美漫迷的渴望，但對於【黑暗騎士：黎明昇起】而言，在角色過多的情況下實在不見得是件好事情。
然而本片最讓我受不了的，其實並非以上兩點，而是炸彈爆炸前Selina和蝙蝠俠的那一吻。炸彈隻剩不到兩分鐘了、高譚市民危在旦夕，電影卻還是安排Selina揪住蝙蝠俠來個長達數秒的深吻。就算扣除此吻，也不影響電影最後布魯斯和Selina在一起的安排，畢竟【康斯坦汀：驅魔神探】曾向觀眾展示「不吻」比吻更美好的情愫，Selina和蝙蝠俠最後一刻的深吻，除了讓倒數計時的炸彈形成諷刺外，更讓電影跌回90年代的好萊塢動作片，畫面瞬間浮現阿諾於【最後魔鬼英雄】裡自我解嘲的訕笑。
班恩放著布魯斯於「再生池健康療養中心」調養生息、強身健體的劇情，雖然有些超現實而受到了一些批評，但我視此橋段為對漫畫讀者的一個回饋，盡可能寬心以待（其實漫畫對再生池的描述比電影演的更神奇，電影已為了合理性而做了相當程度的修改了）。高譚市封鎖期間上演著偽雅各賓派和偽雙城記，更於戒嚴期間，給困於地下數月的三千警力源源不斷的補給品，種種安排雖讓人質疑反派善良過頭，但我願意將其視為美漫改編的英雄電影劇情需求原罪（畢竟蝙蝠俠需要時間修練），也願意將此作為編劇留給市民的最後一絲希望。最後大戰時出現的火線蝙蝠標誌，是比狼煙更具號召力的希望象徵，當蝙蝠俠將火炬教給高登局長、由高登點燃火焰蝙蝠時，大家都知道：從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爬起，我們認識的蝙蝠俠終於回來了！更遑論電影最後安排布萊克警官以「繼任者」的精采身份重回蝙蝠洞，那一群群圍著布萊克的蝙蝠讓觀眾回到當年【蝙蝠俠：開戰時刻】初見蝙蝠洞的驚喜。種種巧思安排，已經讓本系列足以畫下一個圓滿的句點。但若本片劇本可以不要硬塞這麼多人物，願意割捨一些元素、讓劇情更加精煉，我深信【黑暗騎士：黎明昇起】不僅會成為一個傳奇的終結，也會是一部更完整的獨立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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